失落中的午餐

文/王明东

夏初，家里来了6位客人：淮矿集团副总经理、集团机关工会主席、矿上科区长。也有一辈子没戴过乌纱的普通工人。都是70年代初从贫穷的乡旮旯走进煤矿的。现在个个霜雪满头，一脸沟壑。退了休，如大海退潮，再大的官、再多的光环都随风而去了，啥都不是。说说笑笑，倒无拘无束。

“你还记得在防震棚请我吃的那顿饭么？”酒过三巡，长了一副“国”字形面孔的老盛突然问道。

几个人搁下手中的筷子，把探询的目光投向我。还没我等反应过来，老盛从记忆的枯井里打捞出一段不寻常的故事。

1976年夏，伤亡惨重的唐山大地震闹得矿山人心惶惶。井下大巷里一名工人放着人行道不走，跑到两股轨道之间走。等发觉，呼隆隆转弯过来的电轨车躲闪不及，被撞重伤。救护车紧急拉到矿工总院，却没再活着出来。恰巧他和老盛是同坐一个火车皮，从阜阳招工拉来的。虽说事故责任不在时任运输队长开电轨的老盛，但深深的自责和惋惜，像条蟒蛇紧紧地缠绕着他。我当时在矿宣传科，为那时的劳模小盛写过报道。第二天上午快下班时拐个弯去单身宿舍看望一下。盛队长两眼红肿，一夜没眯瞪着，两顿饭没吃。这咋行哩？摆弄出个三长两短，就花椒掉米饭锅里——麻烦了。

“走，跟我到家坐坐”。路上顺便又叫上他两位我熟悉的阜阳老乡。母亲见家里来了客，忙挎着竹篮出了门。喝两杯热茶的工屋中央小方桌上已摆放卤猪蹄、小咸鱼、油炸花生米等两荤两素四个碟。母亲说：“恁先喝着，俺去烧五花肉炖豆芽！”老人的话刚落音，我不由一拍脑门：“哎哟，毁了！”突然想起盛队长乃少数民族，回民压根不食二师兄肉。母亲愣了一下，然后二次提篮上街。好在卖羊肉的正要收摊……

至于咋安慰的运输队长？我们都说了啥？已不记太清了，只记得那天四人三瓶濉溪大曲喝得只剩小半瓶。

岁月的小河缓缓流淌，往事犹如远去的白帆，淡了散了。该感谢老盛，帮我找回远去的记忆。我忙向从矿业集团一家公司经理岗位退休的老盛举起酒杯：“来，干一个！”

人生难得半称心，谁也不会永远顺风顺水。都有迈不过的坎。灾难和明天的太阳很难预料哪个先来。所有的不可能都有可能变为可能，这个世界从来就没有什么定数。“陋室空堂，当年笏滿床；衰草枯楊，曾为歌舞場。”正可谓沧海桑田。

小时候父亲说过，1944年，冲杀在抗倭前线的祖父牺牲时，他才十多岁。是乡亲们奔波百里在死人堆里找回尸体，抬回村帮助安葬的。父亲常说，对人要有善心，饥时给一口胜似饱时给一斗。

90年代初，有个区区委差额选举，出乎许多人预料，常务副区长因性情刚烈，抓工作太顶针，不知得罪哪路神仙，一票之差落选。

会一结束，众人呼啦下子围向那位仕途失意的原副区长，争着要请他吃午饭。原副区长充满感激，望望这个瞅瞅那个。我从他涨红的脸膛读懂了他心里咋想的，这时候去谁家都不大合适。忙一步上前，拽住条胳膊：“好啦，都甭争了，跟我走！”我又叫上一块采访的记者部主任王贵明。那会儿家里已有冰箱，不出家门就可以摆饰几个菜。虽没弄出七碟八碗，原副区长却吃出与众不同的味道。后来，他先后调到开发区、城建部门工作，事业心如初，干出不少成绩。我们也成为兄弟般的朋友。

有个同乡靠真才实学紧紧抓住了招考选聘机会，从技校图书管理员，一下子成为镇党委书记。上任前两年群众口碑不错。我曾为他写过两千来字的人物通讯《百姓书记》。半年后又提为县区最年轻的副区长。但渐渐被鲜花和掌声让其迷失了方向。贪如火，不遏则燎原。一个“贪”字把一个研究生学历、原本灿烂的仕途，活生生给毁了，走上了不归路。

我听说后怪气愤，千不该万不该辜负党组织培养，百姓厚望啊！没有这五六十万就不活了吗？气归气，当知道刑期已定，两天后发配合肥大蜀山劳改营，还是想去见见他。“我真没脸见哥呀！”一言未了，原区委常委、副区长已泣不成声。唉，早知今日，何必当初呢！特别看他圆圆的脸瘦了一圈，头上华发早生，我心里也难受。鼓励他忘记过去，跌倒爬起再出发。并掏出带去的午餐——刘老二烧鸡。还有俩烧饼。他接过食物袋正要就此作别转身离开。一旁的看守所领导伸手拦住他：“慢，就在这吃，拿回去你还吃到多少？”

据说是几千年老规矩，不论谁送来吃的，统一由牢头分配，同室人皆有份。显然老乡亲进狱前后餐标有天壤之别，已多日不知鸡之味。十分钟后二斤的大公鸡只剩下头、脖、俩爪。

“咋谢哥呢，这可是我这辈子吃得最多、最香、最难忘的烧鸡！”昔日的副区长擦擦手上的油，打着饱嗝，不好意思地说。

“今后好好改造就行了！”所领导鼓励说。这位老乡劳改期间，重拾旧业，回到20年前的岗位，担任图书馆管理员。据说还在劳改内刊上发过不少散文、诗歌。

种下善良收获快乐，每当有人说到见义勇为、乐于助人，我会感到洋洋得意。最讲究哥们义气的舍我其谁？直到去年秋一场猝不及防的疾病染身，才知道自己认识问题错误同病一样严重。一拨又一拨的领导和友人跑病房、家里看望。送康复器械、送偏方。一位报社同事出差专给我捎来“一道菜”——活血化瘀的蝎子。一位饭店端盘子的姑娘，听说我出院从徐州回来了，说她得上班，不方便安排接风洗尘吃饭，转来微信红包五百元。她的两个孩子都在读书，正是花钱的时候，红包能收吗？只把一番心意留下……夜深乌云遮月，微雨敲窗。我在想，从一名普通矿工进入市权威媒体，退休后又在市记协任职十二载，一路风雨走来，得有多少人在成全支撑我？滴水之恩当报以涌泉。假如得病是他们，我能像他们那样慷慨大方、雪中送炭、嘘寒问暖、关怀备至吗？

曾国藩说：“谋大事在格局”。人在落魄的时候才知谁最温暖。人在危难、焦虑、孤独、苦涩、失意的时候，哪怕有一丝雨露滋润都弥足珍贵。一个小小的善举就是一粒种子，它会生根发芽，让人间生机勃勃，花香四溢。有人的地方就有温度。见别人陷进泥坑主动施以援手的人，格局不会小。当国歌唱响，民族有难的时候，他们也绝不会袖手旁观。肯定会不计个人安危，铁肩担道义，横戈跃马，勇往直前，该出手时就出手。

责编/刘纪跃

审核/荆杰券商按月配资

淮矿集团呼隆隆副区长阜阳王明东发布于：安徽省声明：该文观点仅代表作者本人，搜狐号系信息发布平台，搜狐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。